弯弯曲曲的古朴巷弄,谁家院墙边种的蔷薇花事正盛,浅紫嫣红的花朵浸着昨晚的夜雨清凌凌地伸出墙外。石板路上久无人迹,狭缝里长满了蒿草,一名身着月牙白襕衫的男子手捧一口青瓷慢慢悠悠地走在廖无人烟的巷子间。
青瓷里一条锦鲤缓缓游弋。
不多时,男子在一处严整开阔的宅子前停下来推开红漆剥落的大门,小心翼翼地护着青瓷,兀自走入院子。
院落里曲径通幽花木深深,雕梁画栋间依旧能辨出昔日繁华的痕迹。男子行至一八角水榭处,轻轻将锦鲤从青瓷里取出,双手捧着将其放于一波碧水中,看着锦鲤游入藕花深处方才起身,盛夏七月,荷风袭来,扬起男子衣袂飘飞。
男子名唤祁墨。
是夜,月色朗明,花影扶疏,祁墨点燃烛火,盛一壶清酒,在一方檀木桌上铺开宣纸,挥毫泼墨,未几,便见一只墨色锦鲤跃然纸上。
祁墨将画好的锦鲤对着莹白月色,边喝酒边眯着眼看,不甚满意,便又画了几张,依然不甚满意,夏日天气闷热,虫声穿透绿色窗纱涌入耳际,难免有些浮躁。他把这几张画作随手一折放到一旁,斜倚着窗户将酒饮尽,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仿佛看到烛火摇曳间一个女子手提花盏向他走来,莲步轻移处空气沾染一片荷香。
第二天清晨,祁墨醒来,闻到室内依稀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低头看昨夜画的锦鲤,竟然少了一张,他未多加留意,只当是风吹走了。
早饭后,他拿着鱼食到荷塘边喂鱼。
耳闻竹露滴清响,祁墨忽然来了兴致,解开系在廊柱上的乌篷船,在船上铺了几张宣纸,划桨入荷塘。低头却见锦鲤绕着船在荷花里穿行,时不时跃出水面又跃进水中,溅起凉凉的水花洒在祁墨月白的袍子上,似是与他嬉戏。祁墨心情大好,将这锦鲤的一静一动悉数描摹于纸上,又在锦鲤旁缀上几枝烟霞一般浅粉色的荷花与青灰色的荷叶。
如此这般荒烟漫草的年头,祁墨却忽而觉得若是得此画鲤摇桨的一生也便无憾了。
时光倏然,一晃便从盛夏来到隆冬。
是日大寒,晚来天色欲雪,祁墨拥毳衣炉火,坐在窗边等初雪降临。二更时,祁墨已然昏昏欲睡,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祁墨不顾严寒将窗户开得更大一些,雪花便和着凛凛的风钻进屋内。
再没了睡意,便裹紧衣裳,提了一盏灯笼走出门,抬起头,漫天的雪花簌簌落下,恍若梦境。雪落无声,天地一片阒静,好像这茫茫世间唯余他一人。
雪色照人,祁墨吹灭灯笼,缓步雪间,却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渺远的琴声,轻轻浅浅的,但又听的真切,像是《平沙落雁》。
循着琴声,祁墨想找到声音的源头,不料走到荷塘边,琴音便断了。祁墨心中寂然,眼前只见一片残荷卧于雪中,正想转身离去,却看见一抹灼红跃入水中。
原是那只锦鲤。这般灼灼的红色衬着素白的雪色分外好看,祁墨嘴角漾起笑意,好歹不算败兴而归。
祁墨折回房间,拿来鱼食和一口青瓷,想把锦鲤先放在房间里,怕寒冬腊月的,锦鲤抵不过寒凉。
祁墨在靠近荷塘边的冰面上凿开一个口子,把鱼食撒进去,锦鲤一会儿便游过来,祁墨轻轻把它放进青瓷里。回到卧房,室内昏暗,他点燃灯笼,安放好锦鲤,不久便睡着了,却忘了吹灭灯笼。
深夜,祁墨觉得周身灼热,一股浓烟呛鼻,睁开眼才发现四周都是火光。
是未吹熄的灯笼酿的祸事。
祁墨用一块沾了水的锦帕捂住口鼻冲出重重火光,突然想起锦鲤还在屋内,没有丝毫犹豫,祁墨立即返回卧房,捧起青瓷。然而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大,霎时火光冲天,挡住出路。
浓烟滚滚,祁墨越发觉得呼吸不畅,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恍惚间,一个着浅红色衣裙的女子将他环在怀中,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她的眉眼,最终还是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祁墨发现自己身处一件破败的庙里,身上盖了一层茅草。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祁墨疯了一般往家里飞奔。到了家门前火势已歇,往日亭台楼阁付之一炬。
祁墨在这一片断壁残垣间找到了那口已被烧得乌黑的青瓷,可到底还是没找到一点锦鲤的踪迹。
到了午时,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云游到此,望此情境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自此后,祁墨日日守在荷塘边,有时泛舟于此,却再也未见锦鲤绕船戏于莲叶间,而那一池的荷花再也没有盛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