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向上推了一下近600度的黑框眼镜，用力抹了一下额头甩出一行水珠子，继续数着领到手里的工资，刚刚35张，“这下好了，不用借钱了。”

    老黄撇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父子照，儿子迎着朝阳露出比阳光还温暖的笑容，“是块读书的好材料，爸爸一定支持你，马上给你去报奥数提升班。”随后，老黄掂了掂手里的一茬钱，嘴角上翘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此时，电话铃响起。“到我这来一下。”电话那头传来综合部部长的声音。

                            一

“不好……”老黄心头一紧，“又要我垫钱。”

垫钱，是老黄最担心的事。老黄进入这家国有企业已经20多年了，称得上老员工了，大部分部长、副部长都是老黄一手带出来的，对老黄也算客气。但是，一提到“钱”，所有人都收起了和蔼，一脸严肃地讲原则，，一拖几个月才能报账。只因为老黄是这家国有企业的“临时工”。

“一定要拒绝。”老黄捏紧拳头，狠狠地说，“儿子读书最重要。”

综合部部长的办公室在楼层最里面的角落里。前往部长办公室的路上，路过综合部科员办公室，这可是小道消息集散中心，哪家丈夫约了小三，谁家女人出轨了，全都在这能找到答案。老黄对综合部很熟悉。10个岗位，老黄都干过。20多个人，老黄都熟悉。“这个时间点准在聊天。”

综合部办公室欢声笑语，从门缝中挤出几个字清晰地砸进老黄的耳朵里。“听说又要裁员啦……”这是张经理的老婆老黄听到“裁员”两个字，心直接蹦到嗓子眼上。“坏了”

想到自己临时工的身份，老黄坚定的决心有些动摇了。

“这么快”部长见到老黄十分诧异，把老黄支到沙发上坐下，“你坐会儿，我把这盘地主斗完。”综合部的气温只有26摄氏度，皮质沙发很柔软，还能闻到淡淡的茶香味，老黄觉得很舒服，多坐一会儿简直是享受。

10分钟后，部长拿着采购清单递给老黄，“师傅呀，太阳太毒了，那些娘们都叫不动，只能辛苦你一下了。钱嘛……”清单上写着中华烟、铁观音、碧螺春、五粮春……金额栏正好写着3500元。

“不行，我儿子要……”老黄打断部长的话，直接从嘴里冲出6个字。

“什么。”部长脸上一丝不快一闪而过，立即柔声道“老领导呀，这事儿除了你，我可找不到人了。”

“不过，不过……”老黄支吾着。

“1周内就能报销。” 部长猜出了老黄心思，立即接话道，“放心。”

“老黄，快点去办，我还要准备下午的人事会议呢？”部长有点不耐烦，带着威胁的语气，“人事”两个字打到了老黄最敏感的神经，咬着牙答道，“行！”

整个企业就剩老黄不到10个临时工了，连续5年的亏损，企业的临时工从100多人精简到10人不到。要是再裁员的话，老黄的位置真的岌岌可危了。

                                二

“老黄，怎么李总的发言材料还没整好。”办公室主任在电话里咆哮。

“上午，帮综合部跑采购去了。”老黄只能如实作答。

“到底谁是领导，你是办公室的人，不是综合部的人，你要记清楚。”主任直接挂掉了电话，老黄正想开口的话又憋进了肚子。

 “不想借钱的事了，还是赶紧整材料吧。”老黄整理了思路，端坐在木质办公登上，擦了擦双颊的汗，双手在键盘上下纷飞，就像弹钢琴一样，“以工匠精神做好产品设计、加工、制作和销售……”这套话语体系，老黄已经敲打过数百遍。

 

 敲打完报告，发给了主任，老黄伸了伸懒腰，让腋下的衣服在高温中散一散潮气，弹了弹湿透的衣襟，“完成啦。”忙完了工作，老黄想起要给儿子借学费的事，满脑子搜索着可以开口的人。

“我们一起去找找领导审议下材料。”主任的电话打乱了老黄的思绪，也提醒了老黄。  “他到是一个借钱的好对象。”主任是老黄最得意的“学生”，正是因为主任的强力要求，老黄才能一起呆在办公室。

在主任办公室，老黄开口道，“能否借3000元，我要给儿子报名。”主任听到瞪起鲈鱼般的眼睛，“你又去给部长垫钱啦，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是办公室的人。”

 “主任，我知道，不是要裁人嘛，那一票很重要呀。”老黄央求道。

“办公室的人还用不着他来做主，这次不借，就当一个教训”主任蛮横地拒绝了。

“主任，主任……”老黄满脑子都是儿子刻苦读书的样子，不能轻易放弃。

主任拗不过老黄，“好了好了，只要这篇讲话稿能过关，我回去跟媳妇商量商量，明天给你答复。”

老黄两眼放光，“好好好”。

三

坐在李总的办公室，老黄又感觉到一阵惬意。27度，最适合人类思考办公的温度。

“亮点在哪里，措施在哪里……”李总把报告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我们已经连续亏损5年了，必须要有新思路，新做法，新措施……，再想不出办法，只能用老办法来裁人啦。”                                       

“裁人”李总发话了，老黄汗毛都吓竖了起来，“我再去深入思考一下，李总，放心，一定不会用上老办法的。”

“老黄，多征求征求意见。”李总嘱咐道，“今年销售额不能同比增长，国家补贴就还要减少了，你要给同志们讲清楚呀，征求到真意见，实意见，好意见。”

老黄带上李总的办公室门，故意留一条缝，门缝中透出的凉气吹着老黄的后背特别舒服。老黄的办公室没有空调，只能站在这蹭蹭空调。老黄也提出过几次安装空调的申请，都是同一个答复，“亏损，没钱”。

老黄知道征求意见没什么用，但是老黄还是要去，那里有空调，很舒适的27度。和往常一样，销售部的人在打魔兽游戏，问题推给产品部；产品部的人在逛淘宝，问题丢给设计部；设计部的人在看旅游目的地，问题扔给采供部。采供部的人都在外应酬，只有小王在，把问题又推给了销售部。这一趟跑下来，大家也该下班了，老黄的衣服也干了，正好开始加班。

                        四

这次是儿子的电话。

“爸爸，爸爸，我还等着你下班呢？”

“爸爸在加班，你先吃。”老黄突然想起了什么，告诉儿子，“儿子放心，爸爸明天把报名费给你交了，你以后会成为一个有名的数学家。”

老黄的数学从小就好，一直想成为数学家，可是家里没钱。老黄读到高中就不能再读了，挑过沙，搬过砖……最后在这家国企谋到一份文秘的工作。老黄想至少是坐办公室，还有机会转正也就干了20多年。可是，新来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转正了，只有老黄还是一个文秘，还是一个临时工。

“好爸爸，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数理化成绩，我又是全班第一。”儿子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儿子年年在市重点高中考第一，是老黄最骄傲的事情。老黄接话到，“明天一定去给你报名，考奥林匹克竞赛，争取全国第一，保送清华北大。”

老黄带着兴奋地笑容，把窗户全部打开，让细碎的月光晒进办公室，让从楼层之间挤进来的风吹进办公室，查资料，进网站，看论文，熬了一个通宵，终于写出他认为几乎完美的发言稿。老王写完稿件总是默念这句话“都是那数学把我害成这样。”

老黄斜靠着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儿，还给主任发了一条短信，“讲话稿已写完，记得借钱的事。”

发完短信，老黄直着身子，趴在办公桌上沉沉地睡去，脸上还残留着甜美的笑容。

   

李总的发言引起了巨大反响，全企业的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扯着嗓门喊，“誓死完成任务，保证打赢同比少亏1万元的攻坚战。”1万元，老黄为企业设置的目标得到了全企业的拥护，主任也如期兑现了承诺，借给老黄3000元，儿子顺利报名参加了培训班。一切都像老黄想得那样。

不过，老黄收到人事部的通知，老黄工资从3500元降低3000元。人事部解释说，为了不裁员，只能降费用。临时工的工资是费用列支的，每人少500元，正好超额完成攻坚任务。老黄还收到了综合部的通知，“上级即将来审计，所有报销全部暂停。”

老黄瘫坐在木凳上，全身冒着冷汗。此时，室内气温40摄氏度。老黄编写的新闻稿标题特别醒目，“企业改革成功，亏损同比收窄”

主任又打来电话了，“老黄，该还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