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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温州日报和你说晚安

五岁那年，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回到家乡——被誉为“天下第十二福地”的陶公洞景区。陶公洞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很大，可容纳上千人。传说“山中宰相”陶弘景隐于此撰写《真诰》一书，千古名句：“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写的正是这个白云悠悠缭绕山水之间的圣地。

父亲在陶公洞前的小溪边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木头房，六根槐树干撑起一间六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两根柱子隔出了厨房、客厅和卧房。再在上面盖上油毛毡，搬来四张八仙桌和几十张长木凳，父亲的第一家餐馆开业了。随着父亲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村里的人也学着他在隔壁陆续开起了多家餐馆。十来个像我和弟弟一样的餐馆小老板的子女一起度过了一个色彩斑斓的童年。

父母打理生意很忙，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孩子。也正因为这样，小溪、草地、山坡、山洞，田野……自然成了我们玩乐的天堂。“自由，肆意，悠闲”这些广阔无边的词语和我们这群孩子的如影随形，并融入我们的呼吸。

夕阳尚在山间游荡，映红了西天的晚霞。酷暑的热气还笼罩在半空中，等待着阵阵晚风来吹散。弟弟迫不及待地甩开拖鞋赤脚奔出家门，一跃跃到大石头上，还未站定，双手打开一扑，“咚”的一声，直直地掉进水潭里。他一个翻身，钻进水里捡起一块鹅卵石往岸上被溅了一身水的智晓哥哥扔去。智晓哥哥一侧身，躲了过去，笑骂着：“好你个小家伙，看我今天不好好治你！”话音未落，已经从大石头上跳下，一个空翻，落到了水中，抓起一捧水就往弟弟头上灌去。弟弟身体一缩，沉入水中。猛地，又从水中钻出身子，用手掌击水，往前一送，一道道水龙在两人间起落。水中大战三百回合的阵势开始激烈地上演了。岸上呐喊助威声不断，有的人不过瘾，干脆拖鞋一丢，也加入了大战的队伍。我喜欢坐在小溪中的石头上，溪水顽皮地从我的脚趾间穿过，蝴蝶和蜻蜓轻盈地从我的眼前掠过。有时，这些大自然的精灵也和我一样，歇在石头上。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我们都不说话，竖起耳朵倾听小溪的絮语。

当水花不再飞溅，当笑声淹没了清凉的溪水，夜悄悄地爬了上来。小溪，演奏起小夜曲，轻缓的旋律，和扬起的山风一起唱和。躺在小床上，我知道溪水正漾着笑涡从床下经过，一路向前跑着。遇到浅滩上的石头，她会低哼一声，继续赶自己的路。我问哥哥：“小溪流到哪里去？”“流进大海里。”“大海在哪儿？”“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我们去看海，好吗？”“好！”我的眼里便有了那一片海，那一片收集溪水所有快乐的海。我还时常听见小溪和黄刺鱼说着贴心的话，小黄刺鱼有时喘不过气儿，打着“咕隆，咕隆……”的气嗝。躲在石缝中的蟋蟀，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旁若无人地唱着不成调的歌曲，青蛙也不甘示弱，“呱呱，呱呱……”一声比一声调侃得惬意。推开窗户，我看见许多星光在小溪边的草丛里移动，忽明忽暗，萤火虫在黑色的幕布上不知疲惫地舞蹈。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沉睡，远近胶着的鼾声和梦呓声为崭新的黎明拉开序幕。

早晨，我们迎着太阳，走过散落在小溪上的碇步，前方是一片田野，是一片一眼就能望得到边并和天空、高山十指相扣的田野。在这片触手可及蓝天白云的田野上，播下的种子伴随着新翻的土壤一起发芽，麦子、土豆、玉米、青菜、豌豆……叫得出名字的农作物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像被一夜之间唤醒，星星点点地钻出头在田地里肆意地呼吸，用尽全力生长。我时常沿着溪滩寻找彼岸花，白色的花蕊起初像害羞的山妖掩藏在花瓣里面，时不时地眨巴着眼睛。随着融融日光，白色的花瓣翻卷着，将长长的花蕊完全推送到外面的世界。就像，男孩喜欢爬上一级一级的石阶到达陶公洞的顶层，再顺着山坡爬上去寻找传说中道士修仙的石洞，兴奋中带着发现秘密的窃喜。彼岸花一朵朵盛开在我的手上，在山腰追赶爬虫的伙伴看见了，朝我高喊：“别碰别碰，碰了会带来厄运，你忘了昨晚摔碎瓷碗被打手吗？”我自是不相信这些说法，碎碗挨打只是偶然，母亲的责怪也只是暂时。我将花儿用麻绳绑好，插在空酒瓶里，倒入溪水，放在窗台上。彼岸花在油毛毡屋檐下绽放，满是烟火味的小餐馆在光阴中摇曳。

多年后，我和我的童伴离开了小餐馆，离开了这个小地方，到更远的地方，去看望一片大海，去拜访一座城市。可是，家乡的山，家乡的田野，家乡的碇步，还有家乡的那一条终年流动的小溪遍布着我们童年的足迹，我们的语言、举手投足、呼吸之间都带上了这个地方的印记。即使我们身处远方，当某一只爬虫，某一句乡音，某一位故人，在日常的某一个瞬间闪现时，家乡的一切就像一部老电影在我们的心头一帧一帧地播放。这段岁月俨然成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原来，小溪从未流出大山，它只是躲进了思乡人的梦里。哪一天，它会携芬芳的泥土带我们一起回家，到那片田野上，一起躺下，把思乡的梦取出来，晒晒太阳。那时，天一定很蓝，云朵一定很白。

今日作者

陈蓓蓓

主播：Alinda

策划：刘曜

美编：胡安攀丨编辑：屠韦

监制：吴栋梁 王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