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东
古人造字,将“鲜”字归于“鱼”部,而不入“肉”部,可见将鱼看作“鲜”中极品。孟子更是将鱼与熊掌相提并论:“鱼,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尽管在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老头儿还是很精明地“舍鱼而取熊掌也”,但由此不难看出鱼在中国饮食中的地位。不怪孟子大惊小怪,而是当时的鱼可算是食中珍品。《孔子家语》里就记载说,孔子喜得贵子,鲁昭公狠了狠心,送了几尾鲤鱼作为赏赐,孔子吃后感觉不错,就很不负责任地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鲤”。
孔孟二圣都只是吃鱼的票友,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嗜鱼者是孔子的山东老乡公孙仪,公孙先生爱吃鱼举国皆知,甚至出现了“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的盛大场面。之所以给他送鱼,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他时任鲁国宰相。好在公孙仪抵住了“鱼衣炮弹”的诱惑,最终成为千百年来的道德标杆。
中国不但爱鱼者众,也是产鱼大国,松花江的白鱼、津沽的银鱼、近海的石首鱼、松江之鲈、长江之鲥、江淮之鲴、远洋之鲳……滋味无不佳美,而最有名的莫过于鲈鱼。西晋未年,苏州人张翰看到漫天飞舞的黄叶,忽然想起现在正是家乡鲈鱼收获的季节,于是禁不住K歌一首:“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唱罢,居然马上辞官回乡吃鲈鱼解馋去了,真名士也。
唐人杨晔对何种鱼最美味另有一说。他在《膳夫经》中把适合做生鱼片的鱼分成三个等级:列入头等的只有鲫鱼,次等的有鯾鱼、鲂鱼、鲷鱼和鲈鱼,再次等的包括鲚鱼、味鱼、魿鱼、黄鱼和竹鱼。其它鱼在他眼里统统不入流。
对于鱼的做法,古人最喜鱼脍、鱼羹。成语“脍灸人口”的“脍”就是指把鲜鱼切作薄片食用。用来制生鱼片的鱼品很多,最早使用的是鲤鱼,唐朝时因国姓“李”,造成与之谐音的鲤鱼产业大受打击,鲈鱼借机成功上位。相传鲈鱼脍被隋炀帝赐名“金玉脍”,唐代段成式在《西阳杂俎》里记载了当时制生鱼片的高手,称他切下的鱼片如薄纱能随风起舞。而日本著名的生鱼片,大概与此时遣唐使的往来有关。
▲鲈鱼刺身
鱼脍作为中国饮食文化的组成部份,经过长期的发展,在唐宋两朝达到极盛,元明以后渐见式微,到清末成为明日黄花,终于从中国的主流饮食中消失。
除了做成生鱼片,鱼的吃法可谓多矣,清蒸、清炖、红烧、油炸……各有风味,难分轩轾。美食家沈宏非说,清蒸是对鱼的最高礼遇。的确,清蒸能够在不添加任何食味的情况下,仅仅凭借鱼本身被蒸发出来的鲜味对同一条鱼进行循环透析,从而最大程度地保持了鱼的原味。可从口味来说,川菜中的清水鱼、沸腾鱼、豆花鱼、酸菜鱼等等做法,以麻辣口感来突出鱼的鲜美,同样是另一种选择。
虽然并不多见,可有的鱼炒着吃,滋味更佳。清末贵族那彦图亦是“鱼痴”,尤爱“卫水银鱼”。卫水,指今天的天津水域。这里盛产一种小银鱼,炒着吃味道极嫩,是鱼中的贡品。做法其实不难,将小银鱼择净,用鸡蛋炒成即可,那王每食此菜必胃口大开。因其珍贵,故京城百姓食者不多。现在北京的名饭庄“丰泽园”还做此菜,炒银鱼吃起来好像还有一种鲜黄瓜的清气,爽口爽心,十分少见。
东西方在对待鱼的态度上大不一样,个中区别,不仅在于西方人从来不吃鱼头、而东方人将鱼头视为佳肴,还在于东方人热爱的是鱼本身,而西方人似乎对鱼翅、鱼子酱等鱼的亲戚兴趣更浓。彼得·梅尔在《有关品位》里写,“只要你尝过真正的鱼子酱,就会发现你再也没有什么兴致去细细品尝它的远亲——鲔鱼三明治了”,表达的正是此种情怀。
▲黑色的鲟鱼子
西餐中,鱼经常在餐前的冷盘中出现,大多是生拌、烟薰或事先用番茄烩好晾凉的鱼块等等。在正餐中,鱼菜常是油炸、清煎、软煎、煮鱼、鱼卷等式样,与中国人求“鲜”不同,西方人更重口感。而在英国饮食中赫赫有名的炸鱼薯条,在经过深炸之后,鱼的鲜味早已跑到爪哇国度假去也。彼得·梅尔有一句名言:“英国人杀羊要杀两次,一次夺去羊的生命,一次夺去羊的滋味。”其实鱼在英国的待遇也庶几无别。
人之爱鱼,一方面是因为其滋味鲜美,比如苏轼在食河豚之后就很色情地写道:“甘美远胜西子乳,吴王当日未曾知。”另一方面,有科学研究发现,鱼体内有一种特殊的脂肪酸,与人体大脑中的“开心激素”有关。它有缓解精神紧张、平衡情绪等作用。英国的莱斯博士说,吃鱼多的人通常比不吃鱼的人生理上和精神上都要健康。这是有科学根据的,就好比美国人不爱吃鱼,患忧郁症的人就比较多。
苏轼在《于潜僧绿筠轩》里写:“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对嗜鱼者说,则是“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鱼”了,与鱼肉肥美细腻、鲜嫩爽口的味道比起来,就连竹子都是俗物一砣了。